“采采卷耳”栏目:野菜时节,从又一种野菜的萌芽开始惊蛰后常常滚雷连急雨,小时候住在乡村,每到这个时候总是不安得很。可我娘却从来只安抚我们,莫怕,打雷下雨是雷公爷爷要给我们送礼物呢,等会儿我们吃“雷公屎”炒蛋!等到雨滴哒滴嗒快要停的时候,她便急赶着拎起竹篮去找“雷公屎”去了。惊蛰后的滚雷连急雨平日常在山上的松林里、草垛间捉迷藏,也不觉得有什么宝贝稀奇。有一次随我娘去捡“雷公屎”,竟然发现那些石头缝、草丛间,一朵朵绿莹莹、水嫩嫩的“小耳朵”粘在石头上、山土上、溪水边煞是可爱,手一碰,黏黏的软,让人不敢下手去摘。我娘手脚轻快,只拿小小的碎瓷块,贴着地一撮一挑,便摘了放在篮子里。满山里走,三五步总有发现,那时总傻想,雷公爷爷怎么一下子就送了这么多礼物来?后来才知道“雷公屎”在天晴时,常常是焦枯成粘在大地上干巴巴的小黑点,不易发现。遇雨水而涨发,膨大成肥嫩肉实的样子。而打雷闪电时,空气中的氮气与氧气不断产生化学反应,最终成为可以为植物提供的氮肥,进一步促进了它的生长,让他看起来就像从天而降的礼物,神奇地在大地上蹦出来、冒出来、长出来,生机勃勃地成为惊蛰节气里最美妙的食材。最土气而野俗的“雷公屎”“雷公屎”,大约是最土气而野俗的名字,但家乡人叫起来却总是有着满足的快意,要知道“雷公屎”捡回来,洗干净,再顺手从鸡窝里摸两个鸡蛋,一顿煎炒,撒上葱花,便脍制出属于整个春天的清香来。新鲜的鸡蛋在油锅里只需煎到七成熟,用锅铲打碎,等到翻炒至两面微*,浓香在热气腾腾里一阵胜过一阵;过水后愈显绵软的“雷公屎”还带着泥土的清爽,过油再掺在快炒快翻,香味里融进大地的沉实;而那些细细碎碎的葱花,一把撒下去,便逸出清香来,有着盈盈仙气,像是引路仙子,让人接下来在爽而滑、嫩而柔的口感里一点点品尝到属于雷公屎的清香、定格在鸡蛋的浓香里。看似最为简单的搭配,却有着一气呵成的衔接,绵而柔长,爽而不腻。口感浓烈的,也喜欢用当季的野韭取代香葱,但大有点偶像剧里“宠妾灭妻”的味道,一下子乱了章法,只剩下了冲鼻的野韭香。古书中的记载“雷公屎”炒鸡蛋做起来实在是三下五除二的爽利简单,但难的是洗。记得小时候,我娘洗“雷公屎”总是要跑到溪边,用筛篮一遍遍地荡洗后才拎回家,再用水泡发,一点点地把沙土、草叶拎捡出来,把褶皱里的泥沙掰开洗净,最后一遍遍用流水清洗。“雷公屎”泡发后,愈发轻柔薄透,也愈发一碰即碎,耐心之外更需要细心,但从不曾听到我娘说过半点麻烦。春雷响过后,家里的餐桌上常常是一盘起堆的“雷公屎”炒鸡蛋,瞬间吃个一干二净。很多年后,我在妹妹家做客,看她一遍遍在厨房里洗猪大肠,一洗就是二三个小时,直到猪大肠拎出来一幅洁净通亮的样子,当时就想,女人百般耐烦执着于吃,都是因为心心念念家里的每一张嘴,我们那时爱的是“雷公屎”炒鸡蛋,外甥爱的是一份辣椒炒肥肠。“雷公屎”炒鸡蛋“雷公屎”其实属藻类蓝藻纲、念珠科,通常被称为地皮菇、地木耳、地耳,在我的家乡之外,她有着各种各样的别名,但最具贵气的称呼莫过于“葛仙米”。相传,东晋道教理论家、医学家、炼丹家葛洪隐居罗浮山时,视之若米谷,并以此充饥,得以延年益寿,鹤发童颜。入朝献给皇上后,太子病除体壮,于是皇上将当地人称为“天仙菜”的地木耳赐名为“葛仙米”。这样的称呼乍一看,还真不知道说的是野菜,但沾了仙风道骨,让长期与苔藓、泥沙为伴的地木耳,一下子得承养生之道,登上了大雅之堂。颇有点像灰姑娘嫁了王子,从此换了天地。椰王炖葛仙米葛仙米本来性味甘、淡、寒,有清热明目作用,能治目赤红肿、夜盲症、烫伤。《药性考》记载:“(葛仙米)消神解热,痰火能疗,且久服延年。”因此,常作为药膳食疗的好食材。皇宫御膳最讲究延年益寿,膳中珍品都少不了“葛仙米”。颇具盛名的“燕窝八仙汤”,除了燕窝、鱼翅、鲍鱼、鱼肚、竹荪、芦笋、口蘑,“葛仙米”就是养精补气,长生不老的“八仙”之一。另外冲汤有“冰糖葛仙米”、熬汤有“鸡汁葛仙米”;烹煮有“参茸葛米仙”;焦溜有“鸭丁熘葛仙米”;炒溜有“珍珠豆腐丁”等。讲究食补的粤港澳地区更是是将“葛仙米”与花胶同炖,发挥到极致。黑珍珠餐厅指南中提到的“黑蒜葛仙米花胶螺头炖鸽汤”,以传统汤头加入了富含氨基酸的独头黑蒜和“葛仙米”,集养颜、健胃、减肥等功效于一身,更是让如今讲究养生的美食家们趋之若鹜。黑蒜葛仙米花胶螺头炖鸽汤图源网络和这些名贵的食材在一起,“葛仙米”就像是珠光宝气中的璞玉,搁在哪儿点缀都有着恰到好处的妥帖自然。虽是山野出身的灰姑娘,与王公贵胄在一起,却不琢而美,不仅不被那些盛名之下的菜肴压了气势,反而互为补益、烘托。北方人虽是粗犷豪放,但却将名字呼唤得千娇百宠,绵软得让人一酥。地木耳在陕西、河南等地被称为“地软儿”、“地软软”,出口便让地木耳生长的神韵一跃而出,嘴里也直接流露出喜爱来。到了孟春,人们将采摘回来的“地软儿”洗净、切碎,或与豆腐丁或与肉糜、粉条,再加入香油、精盐、胡椒粉,葱花一起搅拌均匀做成包子、饺子馅,这样蒸煮出来的面点咬上一口,里里外外的软乎劲足以让人陶醉,那股独有的清香吃起来同样是山珍海味一般金贵。陕西的街头如今依旧有“地软儿”包子饺子卖,但用的是晒干了的地软泡发,吃起来量少味淡,嚼起来少了胶质的弹性和软和,就像那些在太阳底下老去干瘪的地木耳,贴在石头上,成了岁月无声的叹息。陈年坛子酝酿的美味苗族人称地木耳为长在岩石上的菌子,在吃法上和我的老家有异曲同工之妙,讲究的是就地取材的鲜嫩,过季便是不吃也罢的绝决。在搭配上讲究的是味道的对比、冲撞。曾经在湘南、湘西、和贵州分别吃过用陈年坛子里的酸菜、酸辣椒、酸豆角炒地木耳,以姜、蒜、葱花、香菜、自酿豆瓣酱切碎作为佐料,急火快炒,吃起来酸、爽、香、辣,是真正地道的下饭菜。让人吃完了似乎还没回过神来,早早地就开始了念想,若是赶上孟春季节到了这些地方,必是要寻了店子吃个畅块。但我最想念的还是在雨后清泉石上流的日子里,在山里、河堤边、水田间,觅上一堆柔绿、深绿、墨黑的“雷公屎”,像我娘一样细细柔柔地洗了,在自家厨房做一份清爽简单的“雷公屎”炒鸡蛋。家常菜带着的往往是记忆的绵香和温暖,在一代又一代人身上延续。作者简介罗焕娟,气象工作者。工作之余喜欢传统文化与生活美学,以真、善、美、闲、趣、雅为生活之道,得之即欢喜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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